人物,“也是我们这帮人的老大哥”。找乐或起哄,是这帮人的共同爱好。在大理,很多朋友之间都常常私送“雅号”,比如岳敏君的“净瓶法师”、叶永青的“饭空大师”。而潘洗尘则被叶永青唤作“潘大官人”。“潘大官人”的雅兴之高,委实令他周边的诗友看不懂,天问诗歌艺术节,至今天已是第九届,但仍不见“潘大官人”的疲态,反而加大活动规模,其出力出钱之殷勤,大家只能唤他“诗坛宋江”。
水上吟唱,洱海湿了
天问诗歌艺术节的缘起,可以追溯到2007年1月。那是潘洗尘在老家哈尔滨,举办了“让诗歌发出真正的声音”的诗歌主题活动。车前子、宋琳、树才、莫非、桑克、默默等14位诗人齐聚一堂,共商诗歌大事,并签署了“中国第一个诗歌自律公约”—《天问诗歌公约》。
自此,这一诗人的团聚活动每年都要举行。自2013年选址大理后,地点决定永久定在大理。一方面是潘洗尘以及许多诗人、作家、艺术家的家在大理;另一方面,大理的苍山洱海所构建出来的山水气象,与中国传统的诗歌精神有某种暗合。潘洗尘认为,白族本来就是一个诗意的民族,喜欢诗歌,喜欢画画,喜欢种花养草。在这里举办诗歌节,再适合不过。“我走了全国这么多地方,唯有大理对诗歌最敬畏。”
3月15日下午2点40分,大理城外,洱海边,沐村原创艺术中心的草坪上坐满了中国诗坛的主将与先锋。主持人树才巧舌如簧,承载着诗人和歌手的小舟接次开拔。水上舞台上,大理白族女歌手和音乐人欢庆以新鲜而动听的音乐拉开了本次诗歌艺术节的序曲。诗人李亚伟是当日第一个朗诵者。他在机灵地在朗诵中,他把诗中的“嘉峪关”换成了“苍山”,站在苍山上,俯瞰人间,并侧身站立,为“伟大人物”和“性生活比我幸福的人物”让路。长于当众朗诵的李亚伟,以通俗而机智的语言、元气充沛的语调,赢得观众的喝彩。
民谣歌手钟立风出场了,尽管他有点晕船,但坚持有说有笑,用质朴有力的弹唱,表达他对生命、爱情、友情的理解。在随后的诗歌朗诵中,去年跳楼自杀的诗评人陈超成为大家怀念的对象。诗人蓝蓝和诗歌评论家唐晓渡不约而同吟诵了纪念陈超的诗歌。陈超生前是河北师大的教授,拥有众多身份,既是“少数几个能直接影响诗人的批评家之一”(第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评论家授奖辞),是诗人西川希望“偷走”诗句的诗人,也是深受学生爱戴的精神导师。“陈超在天之灵,一定能看到诗友们对他的惦念和牵挂。”树才用略带感伤的语调总结道。
天色渐暗,该雷平阳上场了。树才高声问:“雷平阳,喝了(酒)没有?”雷平阳应:“喝了。”树才开起玩笑:“好,不用扶他(上船),让他掉水里去!”雷平阳朗诵完,有人起哄,让雷唱歌,不爱言语的雷平阳激情高涨,不用扭捏,平地起炸雷,扯开嗓门,唱起了他拿手的《莲花落》,“一寸光阴呐一寸金,寸金难买呐寸光阴,寸金丢了容易找,光阴去了无处寻—可怜人!”他用的是那种土得掉渣的家乡话唱的,撕扯的嗓门简直像喊魂一样,让人心生寒意。但其突然暴起的雄风,让这个看起来有点蔫蔫的男人真有了“雷公”的气象。
周云蓬也在当日献唱,次日,他在微博上写道:昨晚,洱海诗人大会,各大门派掌门纷纷上船,舞台在船上,花钱主办者大理聚贤庄庄主潘洗尘潘大官人,就是张开双臂的那位。一百多位诗人凑在一起,弄得洱海都湿了。
诗人李元胜则感叹,一场开幕式活动,自己连人生观都改变了,著名导演张杨和诗人赵野则盛赞诗歌艺术节是“世界级”的。潘洗尘说,每一届诗歌节都是这样,我肯定是那个在门口坐着的人,兄弟们则在里面品茗论诗。无论是诗歌艺术节还是每年斥资办多种诗歌刊物,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搭建一个平台,这个平台要留给那些最好的诗人,让他们出场。“我本人对诗歌无所求,大家来天问诗歌艺术节,就是透口气。”文学评论家谢有顺也受邀与会,他感慨,召集上百位最有影响力的诗人、评论家云集大理,把大型广告做到户外及《南方周末》上,并且会议细节做得如此细致、大气,却全凭诗人潘洗尘一己之力的策划、调度,令人感佩!
放肆与庄重,切换自如
来自黑龙江的诗人李琦,她和唐晓渡打趣,自称是本届天问诗歌艺术节上年纪最大的诗人之一。她开朗而热情,所到之处,总能赢得诗人们的欢迎。有评论家认为,李琦的诗歌不做作不铺张,从不赶任何潮流。她真诚地歌咏人间的真善美,思索生命和生活的价值,在文字中探索人生的意义。
多次参加天问诗歌艺术节的诗歌评论家唐晓渡在开幕式上感叹:上世纪80年代,诗歌和美术是在一起的,90年代以后,随着商业化,美术先走了,不和诗玩了。在当天的吟唱中,观众看到了歌手与诗人的心气相通—歌手钟立风当场向诗人宋琳表达敬意,并献唱;而周云蓬本身就是诗人。站在唐晓渡身旁的潘洗尘赶忙接话:“在大理,诗人、画家和音乐人都是一起玩。”
一起玩,在3月16日晚上的诗歌朗诵会上表露无遗。在大理MCA艺术中心,一池清水上,诗人轮番上阵,身旁是音乐人在伴奏;而艺术家叶永青、岳敏君和韩湘宁一时技痒,在高亢的音乐的刺激与朋友的怂恿下,合作画成一幅画。作家野夫,则被鼓动在画旁题字—“二零一五年三月十六日大理诗会雅集,叶永青、岳敏君、韩湘宁三师初夜合作。”字迹潇洒自如,遣词雅俗相间。一时围观者众,对四位合作者的临场急智赞赏不已。
即兴而作,还有文学评论家谢有顺。他就在舞台一旁的房子里,临时写就一首诗歌,以他谢式的沉稳,缓缓念出。主持人树才一直鼓动诗人能在朗诵之后纵身一跃,跳入池水。但才情狂傲的诗人们大都虚张声势一番,赶忙躲开。倒是树才真嗨了,伴着钟立风的吉他声,他几乎自告奋勇地扭动屁股,跳起非洲舞来。
这种即兴式的表演,未曾料到点燃了与会者的激情。朗诵结束,伴着音乐,韩湘宁带头扭起了舞步。这个脑壳中间从前向后留着一绺短发的时尚老头,是台湾上世纪60年代“五月画会”最年轻的成员;70年代,他是名震纽约各名画展的少数华裔艺术家;他被叶永青称为“中国当代艺术的活历史”。很多人认识他,是从导演张杨的纪录片《生活在别处》开始。片中,他白发朋克头,骑哈雷,微笑谦和,如今他亦在大理有了自己的工作室。野夫加入舞阵,宋琳来了,李亚伟,海男等诗人也陆续赶到。这些不曾有舞蹈专业训练的舞者,忘情地摆动手臂,扭动腰身。野夫大呼太快乐了,“像回到80年代”。
在放肆与庄重之间,野夫切换自如。昨日放浪形骸,今晨西装笔挺。3月17日上午,山水间售楼部,野夫担纲奚志农野生动物摄影精品收藏展的主持人。
“我先用下特权,奚志农的这两幅作品我要了,谁也不要和我抢。”作为发言嘉宾的叶永青在对奚志农表示敬意之后马上声明。按奚志农理解,他的野生动物摄影与天问诗歌艺术节的动机都是一样,保护生态和文化的多样性。潘洗尘支持奚志农拍摄苍山洱海的公益行动,执意将摄影展作为诗歌艺术节的重要一环,向公众展示摄影在环保方面的力量。
奚志农从他30年来拍下的野生动物影像中选取了18组图片,每组图片有12套照片。为了筹集下一场公益活动的费用,他将要拍卖掉这些图片。由于被潘洗尘邀约在天问诗歌艺术节开办摄影展,奚志农愿意拿出18组图片中的一套,以每张8000元友情价格启动众筹,销售给第一个认购者,如果有两个以上争夺一张图片,则由奚志农抽签。第二张图片则自动恢复市场报价。野夫刚介绍完游戏规则,来自重庆的女诗人金铃子就从墙上卸下展品,抱在怀里。野夫急了,忙喊:“展品不能抱走,还要继续展出。如果想买,就将自己名字写在纸条上,然后把纸条贴在自己中意的展品框上。”诗友们纷纷行动,奚志农介绍最动情之图片,那幅新年第一缕阳光照耀圆月下的母羊照片,成了大家竞争最激烈的对象。被抽中的幸运者,欢快得尖叫。有人大声喊:没有被人领取的图片,都归我。可惜,18幅图片各有其主。
与有趣人做有趣事
“我们这些人,对生活没有额外的追求,只是按兴趣活着。想玩就玩,想写就写,想演就演。”野夫不只一次这么说过,下半辈子唯一的“正事”,就是跟有趣人做有趣事。这个被潘洗尘称作“中国中老青妇女偶像”的老男人,去年做的有趣事就是倡议排演话剧《茶馆》第一幕。由四十多个老男人排练的话剧,理所当然地要纳入“天问诗歌艺术节”。3月17日晚8点,大理版《茶馆》在山水间营销大厅启幕。整个演出过程笑声不断。
野夫扮演的算命先生唐铁嘴,倒是贴合他的江湖身世。尽管台词不多,但亦风趣有味。“不到大理,不知道自己多能干。不是《茶馆》,我们不知道潘洗尘还会演戏!”扮演常四爷的诗人许崧在剧中有非常精彩的表现,大段对白,精彩抖落,肢体动作与眼神老辣到位。他叹服潘洗尘也能干净利落地将刘麻子的无耻与钻营表演到位。“我非常感恩,看到了自己和兄弟们的变化,特长和兴趣被激发出来,人的良善也被激发出来。”
在大理,说饭局就是生产力,恐怕没人反对。排演大理版《茶馆》的点子就在一次饭局上萌芽。以山水间的这群文化人士为例,潘洗尘热心组织各类饭局,但他滴酒不沾,只是烟不离手。野夫好酒,一次在酒酣之际,好热闹的野夫灵机一动,倡议大家排演《茶馆》第一幕。这个好玩的倡议,得到了潘洗尘等一众好友的热烈响应。于是各种角色分配和主动领取,各种年前忙碌,自备服装,现场摄影由奚志农担任,欢庆和周云蓬负责音乐,画家叶永青和岳敏君出任艺术总监,诗人李亚伟、树才和赵野担当撰稿一职许崧说,这是“名人跑龙套,要把大材小用进行到底”。
在甲午马年腊月二十八,大理版话剧《茶馆》在山水间小区宰相府如期开席。能容纳一百多人的大厅涌进三百多人,还有两百多人不得不被谢绝门外。当晚话剧演出成功。这成功是由场下不断的笑声和剧组自己的庆功来证明的。当然,这次话剧亦是演出成功。《茶馆》演完当天,剧组成立了苍洱山水剧社,仿北京人艺话剧社,戏称“大理人艺”,正解“大理人民路艺术剧社”。
潘洗尘不止一次用“玩、好玩”来形容演出《茶馆》的初衷和过程。“只有在大理能做成这件事”,他说,这些人是街坊邻居,住得近,又有着共同的兴趣。“苍洱风光迷人,但有这些还不够,我们得给自己找一些生长的土壤,给自己找一种玩法,活得更丰富一点。”
相信人性,相信世界
受邀参加这次诗歌艺术节的诗人谢石湘,和潘洗尘一样对文学事业有着反哺情怀。他曾在中央电视台等新闻媒体工作,后返归故乡云南,创办了云南金圣融资担保有限公司。这次他来大理,有着双重使命,其一是和诗坛老朋友相会,其二,观摩这次活动的举办细节。“从几千年以前穿越而来大理的天问,振臂一呼之间的语境,在苍山之巅,采花又何妨:在洱海之滨,就吟诗喝酒吧。”在开幕式,谢石湘被诗人登船吟诗的出场方式震撼了,马上在朋友圈发出自己的感慨。活动尚未结束,谢石湘就匆匆离开,他主办的第三届“《边疆文学》·金圣文学大奖”就要开评了,相当多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在谢石湘看来,处于商品经济大潮泛滥的时代,文学走向没落,作家陷入迷惘。而文学奖项,是唤起人们对文学的关注,唤起人性的美好和信任的重要方式。他希望通过大奖的举办,能够唤回社会对文学的关注,增强作家的自信,创作出更多的精品回馈社会。“更希望通过大奖的举办,让更多人们相信文学,相信人性,相信世界,相信未来。”
1998年,一份《诗坛英雄座次排行榜》在诗歌界引起轩然大波。一位号称“百晓生”的神秘人物,凭借自己对中国诗坛人脉江湖之了解,戏仿水浒英雄榜,评点当时中国108位的诗人,并为他们排列座次。在那份“排行榜”上,福建籍诗人吕德安位列第十八,号为“金枪手徐宁”,判词是“练得一手行云流水掌拖泥带水拳,虎虎生风,好连连。故列为马军骠骑将四席”。时隔三四年,百晓生翻阅过吕德安新诗集《顽石》,又在一些公开场合宣称:“黄灿然、多多、吕德安是当下中国最好的诗人。”黄灿然、多多,显然被过多曝光,而吕德安在媒体上,几无报道。
这是一个温和而谦卑的诗人。上世纪80年代,他和朋友在福州创办了“星期五”诗社,狂热写诗。1991年后,他在美国街头画过画。1994年,吕德安带着他在美国积攒的一笔钱回国,在福州北面一座山上买下一块地。用石头砌了个两层小楼,屋后有一条小溪。后来一帮“行吟诗人”白天插葱似的站在溪里洗澡,晚上用手电照着,一捞就是一口袋虾。吕德安诗中的生活主题,和他生活中的性格一样,赢得极好的口碑。吕德安有云:“我们的写作总是随着生活而变化。”
3月18日晚,大理学院音乐厅。吕德安赢得第九届“天问诗人奖”。与吕德安在颁奖典礼获得同一殊誉的是诗人陈先发。陈先发在诗坛收获了不少奖项,有诗评家称他的诗歌是有电的,“因为阅读中总有被电击和蜂蜇的感觉。这是我们的感觉被一次次刷新,思维的边界被拓远了。”
“当十余位女诗人一起将玫瑰花瓣投入舞台四周的水池,当叶永青、岳敏君、韩湘宁三位当代艺术家与著名作家、诗人野夫一道联袂画完一幅即兴作品,当钟立风与全场人一起一曲李叔同的《送别》送别即将踏上归程的诗人,那一刻,诗歌的真、绘画的美、音乐的情纵横交织,足以把整个夜空点亮。” 潘洗尘,这个见惯商海波澜、明了人性斑驳之人,亦在诗歌艺术节现场忍不住感慨。在颁奖现场,面对着终要来临的离别,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潘洗尘看来,“现在,比以前所有的生活都好了,不想遗憾。” 有人说,现在的大理文艺圈,有些像抗战时期的昆明和西南联大。潘洗尘觉得,他们更像是更久远一些的魏晋名士,退隐江湖,活在精神世界里。
『我在这里生活的最大惊喜,就是不小心坐在了诗与歌的边上。昨天晚上,看着人民路遍地都是诗人和艺术家,也是醉了。』
常在大理生活的人们,每每不问来处,不论行业,大家共同有一个称谓—乡亲或街坊。
相互关心的也是些闲事和淡话,风花雪月,友来朋往。
每一届诗歌节都是这样,潘洗尘说他肯定是那个在门口坐着的人,兄弟们则在里面品茗论诗。
『我本人对诗歌无所求,大家来天问诗歌艺术节,就是透口气。』
活动总策划、第九届天问诗歌艺术节组委会主席潘洗尘(左)邀请音乐人周云蓬(前)、欢庆(右)和钟立风(后)深度参与了本届诗歌艺术节,他们的精彩表演赢得现场观众热烈的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