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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光

时间:2022-10-26 15:10:03 来源:网友投稿

在太阳升起之前那一小会儿,天空是那种难看的光亮。每样东西都阴险地重新获得了它们在白昼里的位置,安置下来,死去了。

——萨缪尔·贝克特《莫洛伊》

父亲要造一只能载他上天的大风筝。

如果我们对他这两年的生活状态有所了解,就会知道,他有此打算绝非心血来潮。镇上的人都知道,父亲缪一二退休前是一名铁道桥梁工程师——当然,由于对这个行当的不熟悉,他们并不确切知道他对我们国家桥梁事业的贡献有多大,他的人生价值该如何衡量。槐花洲毕竟只是胶东半岛的一个偏远小镇,从地图上看,它只是半岛这个伸入大海中的犄角的一个细胞——故此,火车没有通到我们的小镇,镇上的人们无缘亲见我父亲修桥架梁,当然也就无从了解他的厉害。在人们眼中,父亲只是一个在外面闯荡大半辈子并见过世面的家伙。所幸的是,他们敬佩从外面归来的人,哪怕他混得潦倒破落,哪怕他杀过人、蹲过监牢。我的堂弟缪世界就是绝好的例子,他在外面碰得头破血流,口袋里分文没有,被我的叔叔缪三四拒之门外——是人们慷慨地施与他食物和睡觉的地方,才让他在寒冷的冬天得以活命。不仅如此,人们在施与他这些的时候,多少带有一些敬佩的成分。因此可以想见,人们虽不知父亲真正的人生价值,并且父亲这两年的状态颇让人们费解,许多老人断言他在野外修桥时让什么脏东西摄取了魂魄,才搞得他终日浮想联翩,但这无损他在人们心目中的高贵——他至少是退了休的,是解甲归田,荣归故里,把我堂弟缪世界能甩出三条街去。缪世界尚且得到人们的尊敬,何况我的父亲。

说起来,父亲这两年一直在研究雷电。这也是他想到天上去的原因——他认为只有深入到雷电的中心,才谈得上对它有所认识。起初我们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雷电感起兴趣,要知道,他最拿手的是修建桥梁。关于他在这方面的才能,有整箱的荣誉证书可以作证;另外,他的箱子里还保存着不少照片,都是他头戴安全帽跟大桥的合影。那些大桥简直高耸入云,桥墩鳞次栉比一根根插进大地,从照片中根本无法判断其数量,你毫不怀疑它们有成百上千根。这样的缪一二,退休回到镇上后,却鲜少提起桥梁这档子事;关于桥梁方面的书籍,他再也没有动过,却买了一堆雷电、气象、宇宙方面的书,终日坐在家里翻看不止。母亲奇怪地问他干嘛要看那些书,他头也不抬地说,我要制伏雷电。

父亲为什么要制伏雷电,母亲并没多想,只把它当成父亲打发无聊时光的一个消遣。经常有镇上的老人喊父亲上街玩玩扑克,下下象棋,父亲皆婉言拒绝;有时候被人强拖出去,他也心不在焉,神思飘渺。镇上的人往往会自嘲地说,瞧人家老缪,跟咱们就是不一样。咱们可真是白活了,一辈子只会玩扑克下象棋。母亲听了这话,心里美滋滋的,加上父亲研究雷电的行为完全无害,她也就不打算干涉了。

事情发生变化,是从一场大雨开始。父亲退休的时候是春天——在我们胶东小镇,春天不是多雨的季节,因此母亲得以安然度过了那年的春天。然而,夏天不可避免地到来,从那场大雨开始,母亲知道,她的晚年甭想过安生了:父亲在大雨来临之前,爬到房顶上,在那里安装了一个什么东西。结果,那东西把雷电引到家里,烧坏了电视机。

母亲呆怔了许久,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开始指责我的父亲: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外面修桥,就是它在家里陪着我!它陪伴我有一百年了!

再买一台新的。父亲闻着空气中的焦煳味,反倒有点兴高采烈。

我看习惯了这台旧的!父亲的态度激怒了母亲,她开始历数父亲几十年来对家庭的忽略;说起我幼时生病,她背着我顶风冒雪去医院的往事,更是泣不成声。父亲坐在小马扎上,盯视着烧坏的电视机,听任母亲自己平静下来。母亲得不到安慰,只好找条毛巾擦擦脸,摸起电话找我诉苦。

那次事后,我让戈现实买了台新电视机,给母亲送了回去。戈现实是我爱人,一个研究社会学的大学教授,他回来以后告诉我:你爸有点怪。他想研究出制伏雷电的办法。那么多科学家研究了几十年,都没找到特别有效的办法,你爸真是异想天开。

老实说,父亲的研究能不能出成果,我不太关心;我关心的是,他为什么想要制伏雷电。对这个问题,父亲含糊其辞,不愿回答。母亲当然也不明所以,她声称,父亲退休后的这几个月让她觉得很陌生,她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他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另外,她沉浸在对新电视机的探索中,已经不打算追究那次的事了。而且,大雨过后,父亲主动爬到房顶,把他安装的那玩意儿拆了下来。虽然他踩坏了两片瓦。

我们认为,雷电在我们的生活中毕竟只是偶然出现,频率不会很高;另外,父亲造成了一次财产损失,他也该明白,科学研究不宜拿家里的东西下火。因此,我们很快地翻过了那一页。那次过后,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父亲除了翻看关于雷电的专业书籍,还收集许多废铜烂铁。那些东西都堆在我家菜园的一角。

说起菜园,那可是让我母亲骄傲的一个地方,它位于落霞街的对面,是由一个大院子开垦而得。几十年来,母亲每月都要到镇邮局去取父亲的工资,她又是一个节俭的人,积少成多,攒下了些钱,便用它们买下了街对面的三间房子。房子并不重要,她看中的是房子前面的大院子……每天她穿过落霞街去侍弄菜园,把它搞得色彩斑斓,连冬天都会有蜜蜂驻足。镇上再也找不到这样一处菜园了,人们要想种地,必须到稍远些的山岭上去开荒。但山岭如今也受到保护了。总之,考虑到菜园子是用父亲的工资买下的,母亲容忍了那些破铜烂铁。但它的占地面积越来越大,不仅高度上超过了围墙,还压坏了几畦菜。母亲不得不批准父亲使用三间房屋中的一间。她嘟嘟囔囔地搬出其中的家什,剩一张铁床时,父亲制止了她。

留下吧。父亲说。

母亲看了父亲一眼,甩甩手走了。

此后,父亲把大量时间花费在捣弄破铜烂铁上,很快,那间房子就变得像是修理铺。每当母亲这么嘟囔的时候,父亲就更正她,说那是他的工作室。

可惜,规模太小了。父亲不无遗憾地巡视着房子,不止一次地发出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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