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专业的唐家秘书网平台! 工作总结 工作计划 心得体会 思想汇报 发言稿 申请书 述职报告 自查报告
当前位置:首页 > 专题范文 > 公文范文 > 正文

节节最爱声光电

时间:2022-10-29 11:40:06 来源:网友投稿

石一枫 男,1979年生于北京。200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发表过《红旗下的果儿》等作品。

1

节节最爱声光电,因为她是伴随着声、光和电出生的。

而时光的流逝,往往会把“因”和“果”给弄颠倒了。多少年后,人们又产生了一种幻觉:恰恰是节节她们这一代人的出生,才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声、光、电。这样一来,节节的生命便天然地被附上一层神奇的色彩了。

她也认为生活应该是神奇的。

节节出生的地方,位于北京西边。沿着长安街走上长安街的延长线,再从延长线走上延长线的延长线,不知在哪个路口一拐就到。那是一家部队医院。生下来半个月,爸爸便用一幅天鹅绒襁褓把她裹回了家。天鹅绒,这三个字,到现在念起来都有贵族的味道,让人想起歌剧里那些戴假发的男人和露乳沟的女人。而她爸爸的身份,也确实和那些男女沾着些关系——他是个歌剧团的拉幕工人。为了给节节多做几幅襁褓,他抄起剪子,咔嚓咔嚓,把幕布变成了换牙期间的小朋友的嘴——赫然缺了一颗大门牙。

对于一个婴儿来说,贵族的待遇其实并不舒服。天鹅绒并没有棉袄暖和,况且因为在舞台上拉拉扯扯了许多年,早已发硬褪毛了。因此回家的这一路上,节节被冻得扎得哇哇哭。她的哭声可真是响亮,一张嘴就穿透了北京冬天灰蒙蒙的雾气,引得路人停下来围观。她爸爸对熟人感叹:“真是生机勃勃啊。”

然后节节就哭着看到了自己的家。那是一个当时还有几分名气、现在却早已消失了的剧团大院儿。大院儿大院儿,这里的“大”指的并不是面积,而是“一级机关一级组织”的意思——居民们既在此处上班,又在此处生活,所有的大人都是同事关系。而说起实际的面积来,节节她们这个“大院儿”在北京西边可真不算大。附近还有几个兵种的司令部,那些院儿的操场都比她们整个院儿还要大呢。自然,她们的院儿就更没有大礼堂,没有在“畅游长江”的感召下修建的游泳池了。当年也不是不想修,实在没地方。她们的院儿被几个司令部夹在腋下了。

也就是在这段时期,剧团大院儿有了新气象。新气象就是像个剧团了。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因为极少有演出,这里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些灰头土脸的小楼的无意义组合。居民呢,更是像极了一群无业游民。随着节节的出生,情况就大为改观了:几个流落外地的“台柱子”又调了回来,团长高声宣布,团里要恢复演出,还筹划着上一出新戏呢。新戏的主人公自然不能是帝王将相和外国死人,而是“新时代的标兵”。这些话把大家从冬眠里唤醒,却又让女演员们感到自己好像刚刚结束冬眠的熊了。她们纷纷回到宿舍,脱了大衣在立柜的镜子里照:哪儿还像个演员啊,不该鼓的地方都鼓了,甚至还有的地方都耷拉了。按说这些年也没吃着什么好的啊。都怪那些过于宽大的灰的蓝的绿的衣服。那些衣服让她们忘记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节节她妈妈也是那些女演员中的一个。她的懊恼则不在衣服,而是指向了节节。她在镜子前蹙了半晌眉,忽然很暴躁地扭过身来,指着天鹅绒襁褓里的节节说:“我都肥成这样了!都怪你!”

节节她爸爸则在一旁嬉皮笑脸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想一想,那句“都怪你”是妈妈对节节所说的第一句话。母亲对女儿来到世上的欢迎词,竟然是恶狠狠的抱怨。好在当时节节听不懂人话。

冬天要过去了,春天不远了,先于花朵开放的却是灯泡。元旦前夕,附近几个司令部大院固然贴出了“欢度佳节”,挂上了一溜彩灯,但这一年,常年黑洞洞的剧团大门也亮起来了——而且还是专业人士布的景呢,效果自然不是那些当兵的能比的。一到晚上,最不起眼的门脸反倒成了最夺目的。什么叫火树银花?什么叫雄鸡一唱?到这儿看看就知道。这已经不只是彩灯了,几乎可以称得上霓虹——没有商标的霓虹,政治的霓虹。不仅是剧团大院儿的人,就连那些当兵的也拖家带口地来看。好几天晚上,门口挤满了人,那架势仿佛在举行自发的集会。而人们的表情,又像正在扎堆买什么“优质”的处理产品。孩子固然在笑在蹦,大人也傻乎乎地咧着嘴,忘我地荡漾在灯光里。如果剧团的领导再大方点,让大喇叭放上一段音乐,这里就要变成资产阶级的跳舞场了。

就像一幕喜气洋洋的默片,演了快一个月,声音终于配了进来。这年的爆竹不仅在庆祝除夕,更在庆祝千载难逢的历史转折。节节她爸爸简直不像个做了爸爸的人,他把半个月的工资都买了炮,耳朵上夹着一支香烟,手上还夹着一支,每点燃一挂炮,都对观众们大喊:“兄弟们,共军来啦,快撤吧。”然后像舞台上的“匪兵甲”一样夸张地逃跑。而节节的妈妈则抱着天鹅绒襁褓在一边看他表演,母亲和女儿的脸都被映红一瞬,再一瞬。两张脸都很漂亮,充分地体现着南方血统的精致。

顺便说一下,因为是在元旦和春节两个节日之间起的名字,所以节节就叫节节了。

2

作为第一代喝牛奶长大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节节长得特别快。三四岁的时候,她就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了。因为妈妈坚定地表示,要“重新走上舞台”,所以她早早地就被送到了幼儿园。

关于幼儿园的记忆是这样的:每天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醒着也像睡觉;而等到老师要求睡觉的时候,偏又睡不着了。节节从小就比其他孩子精力旺盛,常常人家躺下了,她又坐起来,瞪着两只大眼睛俯瞰一排小棺材似的床。她要看看哪个小朋友正在流口水,哪个小朋友睡觉的时候还抱着一个苹果。

她这么一看,本来躺下了的小朋友也像被太阳照透了的种子,呼地一下,从被窝里冒出一个脑袋,呼地一下,又是一个脑袋。一时间,土地里长出好几棵错错落落的小苗儿。这些脑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只有节节的眼睛亮闪闪的,在观察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而静默片刻,脑袋们就转为哇哇大哭了,这下把没冒出来的脑袋也惊醒了,哭声更是越传越远,隔壁的寝室也开始哭。

然后,老师们便急匆匆地跑进来,安抚惊恐的小女孩,训斥调皮的小男孩。只有节节,仿佛印证了自己的某种能量似的,第一个钻到被窝里装睡去了。

上了小学以后,节节最喜欢的娱乐就是看演出。对于一个剧团的小朋友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上面”说到做到,果然恢复了演出,而且越演越多。拜“新时期的文化政策”所赐,团里的小剧场每周有两三天都是满着的。观众全都是附近几个大单位的年轻人,票也是工会发的,不来白不来。反正晚上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大家看戏的时候,节节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就像小老鼠一样钻到舞台后面,看演员化妆,听演员抱怨。而那些演员正是他们各自的家长。小朋友们常有这样的讨论:“你爸为什么当叛徒?”“都是你妈逼的。”

这么在后台混久了,难免目睹几个演出事故。而节节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事故,自然与她自己相关。

当时演出接近尾声,台上在跳《红色娘子军》片断。节节的妈妈伙同一群新招进来的小姑娘,一人一条海南妇女的七分裤,正苦大仇深地向前进,向前进。而节节呢,则跟另一个小女孩挤在一张化妆桌下,嘀嘀咕咕的:“我是女特务。”“我也是女特务。”

两个女特务臆想得不亦乐乎,毫不关心台上出现的乱子:《红色娘子军》跳了一半,队形突然乱了。一个娘子军停下了跳跃,板着脸,扭着腰,咚咚咚地向台下走去。

是节节她妈妈。她今天妆都没化好,在灯光下蜡黄蜡黄的,出了队伍,脸上还是一派苦大仇深。那是发自内心的苦大仇深。

她走到舞台一侧,对压阵的团长说:“我跳不了了。”

团长的脸色已经铁青了:“怎么跳不了?”

节节她妈妈说:“过去我都是领舞,现在在队形里面,不熟悉队形了。找不着点儿。”

推荐访问:声光 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