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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下落考

时间:2022-10-29 15:55:04 来源:网友投稿

摘要:作为中国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两千多年来,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她既是个历史人物,同时更成了传说人物。对西施的下落。历代有不同的说法。本文拟对此做一番详细的考析。

关键词:西施;下落;泛湖;沉江

中图分类号:G1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7387(2009)01-0099-04

早在先秦两汉诸多典籍中,西施无一例外地被描绘成经典美女形象,但“对其生平事迹却只字未提”。唯独只有《墨子·亲士第一》提及西施的下落,其云:“是故比干之殪,其抗也;孟贲之杀,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吴起之裂,其事也。”可见此为西施结局的最早记载。墨子写道西施沉江而亡,至于其原因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其美也”。为何美就要被沉?到底为谁所沉?文中所记过略。未予记载。而是留下一个悬念,后人也便有了思维的空间和遐想的余地。各种猜测也就层出不穷。用茅盾的话来说:“这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东汉时记载西施故事的主要代表作为《越绝书》和《吴越春秋》。两书均专写吴越争霸之事,很多内容还可相互印证。《越绝书》作者袁康、吴平,均为东汉时会稽(今绍兴)人。《吴越春秋》作者赵哗,亦为东汉会稽人。两书的先后,学界尚无定论,但一般认为,《吴越春秋》曾参考了《越绝书》。此时西施的形象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再只是先秦、西汉文人笔下的美女形象。她已来历分明,为芋萝山鬻薪之女,与同乡美女郑旦一起成为越王美人计的主角,吴王夫差宠信西施,曾建馆娃宫。但两书(今本)均未言及西施的下落。今本《吴越春秋》为元代所刊,徐天枯音注本,共十卷,然隋、唐《经籍志》皆云十二卷。明邝塔刻本钱与谦序中说:“隋、唐《经籍志》多二卷,意者西施之至吴、范蠡之去越乎?”

但南唐陆广微《吴地记》引《越绝书》云:“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另外明陈耀文《正阳》卷二自称引《越绝书》文云:“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因泛五湖而去。”明杨慎《丹铅总录》云:《修文殿御览》引《吴越春秋》逸文为:“吴亡后,越沉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嗍(北齐祖埏《修文御览》引《吴越春秋》逸文日:“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又有宋姚宽《西溪丛语》引《吴越春秋》云:“吴亡,西子被杀。”(笔者认为此观点实与“沉江”说同)可见,在西施下落问题上,《越绝书》与《吴越春秋》两者已有分歧。有了“泛湖”与“沉江”两种完全不同的结局。

在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对此两种结局进行一番考析。

照南唐陆广微《吴地记》引《越绝书》看,则《越绝书》成了西施随范蠡“泛湖”说的起源,但该说似乎不太可信。首先,作为地方志的《吴地记》,其可信度本身就很值得怀疑,在此不妨举该书中“语儿亭”段以作旁证。其记载竟说:“嘉兴县南一百里,有语儿亭。勾践令范蠡取西施以献夫差。西施于路与范蠡潜通。三年始达于吴,遂生一子。至此亭。其子一岁。能语,因名语儿亭。”这段话的可信度实在太差了。试想,认为“主忧臣劳,主辱臣死”目的范蠡,怎么可能作出如此不体面之事。再说吴越本来就近在咫尺,范蠡将西施送至于吴。竟花了三年之久。若果真如此,急于复国的越王会轻易放过范蠡吗?另外堂堂吴王会接受一个已为人之母的西施吗?明王世贞在《艺苑厄言》中亦写道:“蠡为越成大事,岂肯作此无赖事?未有奉使进女三年,于数百里间而不露,而越王不怒蠡、吴王不怒越者也。”清吴景旭《历代诗话》说:“蠡沉鸷善决策,必不潜通于未献之前,或载泛于既亡之后。”再仔细审析,笔者发现该段“语儿亭”的文字,很可能为《越绝书》敷演而来。《越绝外传记地传第十》中有一段相关记载为:“语儿乡,故越界,名日就李。吴疆越地认为战地,至于柴辟亭。女阳亭者,勾践人官于吴,夫人产,道产女此亭,养于李乡。勾践胜吴,更名女阳。更就李为语儿乡”。看来南唐陆广微极可能是将勾践夫妇的故事搬演到了范蠡西施的头上。可见。《吴地记》的记载确实很有问题,其引《越绝书》的内容也不可全信,当然当作传说来读,那倒是可以的;其次,“复归范蠡”中的一“复”字。表明西施与范蠡本应有所交情,但按今本《越绝书》载,也是“使太夫种献之于吴王”,可见,献西施给吴王的明明是文种,而非范蠡。范蠡与西施不见得有过一面之交,整本《越绝书》(今本)中,也无一字提及两者的关系。再次,司马迁在《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中,虽把后半部分的篇幅都留给了范蠡,但无一字提及与西施泛湖之事。其只云:“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以处安……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轻舟浮海以行,终不反,于是勾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正义》中也只记:国语云勾践灭吴,反至五湖,范蠡辞于王曰:“君王勉之,臣不复人国矣。”遂乘轻舟,以浮于五湖,莫知其所终。

综上,故笔者认为《吴地记》引《越绝书》之“泛湖”说实不可信,或许其为后人好事者所加,不可将其当作史实,当然作为传说倒是可以的,毕竟人们还是希望美女西施有一个爱情的归宿。

再看《吴越春秋》逸文,曰:“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此记载看似清晰,实则语焉不详,致使后人争论不休。而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对“鸱夷”二字的不同理解上。

一种观点认为:“鸱夷”是指范蠡。因为按《史记·货殖列传》,范蠡确实曾号“鸱夷子皮”。《索隐》:大颜曰:“若盛洒者鸱夷也,用之则多所容纳,不用则可卷而怀之,不忤于物也。”案:《韩子》云“鸱夷子皮子田成子,成子去齐之燕。子皮乃从之”也。益范蠡也。另《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亦有:“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且在“鸱夷子皮”下有注解引索隐云:范蠡自谓也。改以吴王杀子胥而盛以鸱夷,今蠡自以有罪,故为号也。但因此而认为《吴越春秋》逸文中的“鸱夷”是指范蠡,笔者不敢苟同。因为范蠡自号“鸱夷子皮”是在适齐之时,去越之时还无此别号。《史记,货殖列传》的具体记载为:“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为此,认为“令随鸱夷以终”的“鸱夷”是指范蠡,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其实质是又回到了古本《越绝书》所记“泛湖”说,而对此观点,笔者于前文已持否定态度。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鸱夷”与子胥相关。《史记·越世家》注解:索隐引韦昭云:鸱夷,革囊也。《国语·吴语》云:子胥将死曰:“悬吾目于东门,以见越之入,吴国之亡也。”吴王愠然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见也。”乃取子胥之尸,盛以鸱夷,而投入之于江。因此。“鸱夷”原指吴王夫差赐子胥死所用的革囊,后借以代指伍子胥。因为子胥之死与西施密切相关。西施既有如此亡国的威力,故在灭吴之后,越王也不敢留西施惹祸。于是“令随鸱夷以终”,也就是指将西施裹人革囊之中。象处死子胥一样,将其沉水而亡。这种观点实际与墨子所言一致。《墨子·亲士》:“西施之沉,其美也。”也是说西施沉江而亡。只是《墨子》所载,更

是语焉不详而已,但沉江之说倒是一致的。被誉为“清朝朴学殿军”的孙诒让在其著作《墨子同诂》中有如此记载:“苏云:案《吴越春秋》逸篇云:‘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其言与此合,是吴亡西施亦死也。墨子书记当时事必有据,后世乃有五湖随范蠡之说,诬矣。”

另外,明杨慎亦持相同观点。其在《太史升庵全集》卷六十八《范蠡西施》中云:“世传西施随范蠡去,不见所出,……一日读《墨子》,曰:‘吴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喜日:此吴亡之后西施亦死于水、不从范蠡去之一证。墨子去吴越之世甚近,所书得其真,……后检《修文御览》,见引《吴越春秋·逸篇》云:‘吴王败,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乃笑曰:此事正与《墨子》合……盖吴既灭,即沉西施于江。浮,沉也,反言耳。‘随鸱夷’者,子胥之谮死,西施有力焉,胥死盛以鸱夷。今沉西施,所以报子胥之忠。故云‘随鸱夷以终’。”

可见,西施的结局仍然是沉江而亡。西施随范蠡的“泛湖”说,正反映了人们希望才子佳人大团圆的美好愿望,因此还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这在唐宋诗词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唐宋时期对西施之终的争议很多,认为西施随范蠡的“泛湖”说尤为盛行。杜牧《杜秋娘诗》中云:“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此处“鸱夷”明显是指范蠡。另外。宋代罗大经也坚持此说,其在《鹤林玉露》中云:“蠡非悦其色,盖惧其复以蛊吴者蛊越,则越不可保矣;于是挟之以行,以绝越之祸。”苏东坡的《范蠡》诗云:“谁遣姑苏有麋鹿?更怜夫子得西施。”宋词中认为西施随范蠡泛湖而去的,则更是触目皆是。苏东坡的《水龙吟》词云:“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秦观的《望海潮》亦云:“泛五湖烟月,西子同游。茂草台芜,苎萝村冷起闲愁。”再如《摸鱼儿·湖上》词:“待学取鸱夷,仍携西子,来动五湖兴。”从一“携”字可见,此处“鸱夷”亦指范蠡。

当然,此时坚持“沉江”说的也不少。李商隐诗中三处提及西施,均是慨叹其沉江而亡。《无题》诗中云:“莫将越客千丝网,网得西施赠别人。”《景阳井》诗云:“肠断吴王宫外水,浊泥犹得葬西施。”《和孙朴韦蟾孔雀咏》中云:“西施因网得,秦客被花迷。”一“网”一“葬”,可见西施之亡。晚唐诗人皮日休亦云:“不知水葬归何处。溪月弯弯欲效颦。”宋代王应麟也坚持此说,其在《困学纪闻》中云:“墨子谓西施之沉,其美也。‘一舸逐鸱夷’。特见于杜牧诗。未必然也。”当然认为西施随范蠡,并非特见于杜牧诗。但显然王氏是坚持西施被沉的。

值得注意的是,对西施之终,此时又出一新说。宋之问在《浣纱篇赠陆上人》中曰:“一朝还旧都,靓妆寻若耶。鸟惊人松萝,鱼沉畏荷花。”认为西施亡吴后,重新回到了会稽。较前所谈“泛湖”与“沉江”说。此处又增一“还都”说。不过此说附和者不多,笔者还未找到相关记载。可见此说不太具有认同感。

西施形象的丰满,在古典戏曲(杂剧、传奇)中表现得最为充分。据《古典戏曲存目汇考》载,宋元时期与西施相关的作品有如下几种:

宋元阙名作品《范蠡沉西施》,此戏未见著录,但《寒山堂曲谱》徵引。可惜笔者未能拜读,钱南杨在《戏文概论》中注曰:“《墨子》有‘西施之沉,其美也’语,此戏盖据此增饰附会而成。”据此戏题,我们不难发现几个问题:其一,所记沉西施的主体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泛指越国,而是确指范蠡一人。其二,打破了西施随范蠡双双泛湖而去的温馨画面。

据《录鬼簿》(曹本)记载,关汉卿曾著《姑苏台范蠡进西施》,简名为《进西施》,可惜剧本已佚。剧本是否言及西施的下落,我们已无从知晓。

另有赵明道的《灭吴王范蠡归湖》,该剧《录鬼簿》著录。《太和正音谱》、《元曲选目》俱题简名《范蠡归湖》。曹本正名作《陶朱公范蠡归湖》。该剧已散佚,今仅存第四折(双调)。从残曲可见,在西施妖惑吴王、功成而归后,范蠡却只与道童扁舟归去。并未携西子同舟,甚至还抱怨其“人老花羞”、“减尽风流”。简直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至于该剧所写西施最后结局如何。剧本散佚,我们也无从知晓。

据《古典戏曲存目汇考》,明代戏曲中与西施相关的,有作品四部。其中杂剧一部,传奇三部。

最早的要数汪道昆的杂剧《陶朱公五湖泛舟》。该剧《今乐考证》著录,远山堂《剧品》著录作简名《五湖游》。《大雅堂杂剧》本标日《五湖记》,不载题目正名。剧中所记,西施仍为绝色美女。在完成美人计的任务后,安然回到了越国,越王颇能成人之美,即赐西施为范蠡之姬。范蠡深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历史教训,决定功成归隐。西施钟爱范蠡,愿终身有托,于是欣然与范蠡双双泛湖而去。从剧本内容看。作者一反元杂剧中所言“范蠡沉西施”之说。同时也对“出嫁从夫”“从一而终”的传统贞节观给予了彻底否定。

古典戏曲中,以西施为题材的最为成功的作品,要数明传奇《浣纱记》。该戏共45出,通过范蠡、西施的悲欢离合,演出了吴越两国的兴亡史。剧本内容梗概为:越国大夫范蠡,在芋萝村下偶与浣纱女西施相遇,彼此一见倾心,便以一缕浣纱作为爱情信物共订终身。越王勾践兵败后,范蠡与勾践被吴囚禁,长达三年之久。后终以范蠡之计,得以释归。此时,本应与相思三年之久的恋人履其婚约,但是。为了复兴越国,范蠡又忍痛将自己的未婚妻献给了吴王夫差。以妖惑吴王。吴王果中美人计。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对西施百般宠信。又偏听伯豁谗言,致使错杀忠良相国伍子胥,吴国朝政分崩离析。越伺机进兵。一举来吴。越军凯旋而归。但智者范蠡身知“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的历史教训,于是从吴宫迎回西施,双双泛舟太湖归隐而去。

继《浣纱记》之后,又有无名氏的《倒浣纱》面世。《今乐考证》、《曲录》中俱作《翻浣纱》。从标日可知,其有意与梁辰鱼的《浣纱记》示异。剧本叙范蠡奉命伐吴胜利后,西施望与范蠡共履旧盟,不料范蠡却担心西施归来又会昏昧越王,乃沉西施于湖,范亦知不可与勾践共安乐,便变服泛舟赴齐。从全戏结局看,该戏很可能受宋元无名氏《范蠡沉西施》的影响。

明代以西施为题材的戏曲。还有晚明狲圆生的《浮鸱记》,该传奇远山堂《曲品》著录,可惜已佚。

清代关于西施的作品,主要还是见于清杂剧。清人徐石麟,曾作《浮西施》,该剧仅一折,《今乐考证》、《曲海目》、《曲录》均见著录。剧演范蠡沉西施于五湖事。其原因是念及“西施是个妖孽女子。留向国中,终为祸本。”“天生尤物,善笑工颦。遇一君则迷一君,在一国则倾一国。”

明清时期小说繁荣。但关于西施的作品却很少。值得简单一提的是《东周列国志》。其对于西施的描写,主要见于第八十一回“美人计吴宫宠西施。言语科子贡说列国”,以及第八十三回“诛芈胜叶公定楚。灭夫差越王称霸”。从章回题目就可知,其所记内容基本与《越绝书》、《吴越春秋》等相同。但值得注意的是,该书所记西施的结局已有所变化。文中道:

“过数日。勾践班师回越。携西施以归。越夫人潜使人引出。负以大石。沉于江中。日:‘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后人不知其事,讹传范蠡载入五湖,遂有‘载去西施岂无意?恐留倾国误君王’之句。按范蠡扁舟独往,妻子且弃之,况吴宫宠妃。何敢私载乎?又有言范蠡恐越王复迷其色,乃以计沉之于江。此亦谬也。”

看来该书是主张西施“沉江”说的,不过沉江行为的实施者已为勾践夫人。从历代“沉江”说来看,我们不难发现沉施主体已有了三变:其一,泛指越国,这最早见于《吴越春秋》逸文,“吴亡后,越沉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这里记沉西施的为“越”,并未具体点到是某人。如果要深究的话。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越王勾践了。其二,已具体指范蠡,这可见于元代无名氏的《范蠡沉西施》、明代无名氏的传奇《倒浣纱》,以及徐石麟的清杂剧《浮西施》。其三,就是此处所说的勾践夫人:“勾践班师回越,携西施以归。越夫人谮使人引出。负以大石,沉于江中。”

另外历代所记西施与范蠡的关系。也在悄然变化。先秦西汉时,他们并没有任何牵连,从古本《越绝书》开始,西施与范蠡的故事便拉开了序幕。其共同情节为:在范蠡献西施之前,他们本已成为恋人,在吴亡后,范蠡从吴宫中迎回西施。但对其结局却有三种不同安排。其一为双双泛舟归隐。其二为范蠡将西施沉江而亡。其三为范蠡抛弃西施,独自扁舟归去。对第一种安排,还有两种不同原因。一为彼此真心相爱、忠贞不渝,功成再度重圆。幸福归隐。二为范蠡并非真爱西施,只恐将其留下会妖惑越王。故携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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