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鱼,1990年生人,艺术学硕士,写小说和文学批评。喜夜,好静,重口味审美,冥想主义者。作品见《作品》《飞天》《山东文学》等刊物,被《长江文艺·好小说》及《小说选刊》转载,曾获中国小说学会奖项。现活跃于兰州一带,居黄河北岸。尊崇博尔赫斯式学者型作家,小说主张多元叙事、教养呈现及精神解剖,认为90后小说的革新始于去上一辈作家的乡土、家族经验。
王聪
我的身体行走在孤独的大道上,我的眼睛触摸不到大道的终点。大道很荒凉,我比大道更荒凉。在这个荒草蔓芜的冬天,大道无私接纳了我的悲伤。这种悲伤起源于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消息称,李鱼的妻子死了。作为共患难多年的故交,我理所应当给予李鱼一点儿安慰,还必须伪装死去的是我妻子一样,制造出拥有巨大悲痛的假象。此刻,我正要携带一点儿安慰和伪装的悲痛赶赴一场葬礼,不久,它们将作为一份厚礼随我登门入室。现在,我的双脚和大道一刻也不分离,它们就好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
随后,我立刻觉得自己很无耻,甚至很残忍。他妈的,我的脑袋怎么能在赶赴李鱼妻子葬礼的路上,冒出“新婚夫妇”这个词语。这是多么令李鱼眼泪汪汪的一个词语,我的脑袋竟然想到了它。它足以在弹指间摧毁我和李鱼多年累积的友谊,足以让可怜的李鱼因为它而肝肠迸裂。如果李鱼因它死去,我毫无疑问就是杀人凶手,想到这里,我立刻变得不安起来。于是,为了惩罚我的脑袋想要离间我和李鱼的友谊且预谋置他于死地的罪恶行为,我的巴掌毫不留情地狠狠教训了脑袋这个图谋不轨的畜生。
就在巴掌盘桓于脑袋之上耀武扬威的时候,我的嘴巴断然发出巨大的嗷嗷之声,以此来替脑袋反抗巴掌的暴行。当然,它先是以“算了吧,算了吧”的口吻来劝和,当这种放弃尊严的求情让它付出了痛失面子的代价,也没有博取到预想的结果后,嘴巴被激怒了,它抛弃了一贯的温文尔雅,换上狰狞的面目高声叫嚷着:我操,我操,你果然是贱得不行,大家都说王聪的手贱,我一直都不信,今日亲见,心服口服。脑袋有什么错,不过就是犯了一直改不了的意淫的毛病而已,换一个角度讲,这也可算是领导的政治野心,贱人,想想自己吧,想想当初李鱼伙同西门欺负王小聪的时候,你是怎么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袖子里懦夫一样痉挛不止的?那时候,你怎么不敢跳出来教训他们一顿?现在倒团结一致、轮番上阵来欺负脑袋了,怕强欺弱,以下犯上,窝里斗,没出息,孬种!
嘴巴发飙后,巴掌顿时蔫了。嘴巴说得对,王聪的脑袋,也就是我的脑袋,的确不如李鱼和西门的发达。基于这种情况,李鱼和西门曾经一直以我为欺负对象,并且在欺负我的这条道路上携手并肩,坚持不懈长达七年。
此刻,我的身体还在赶赴李鱼妻子葬礼的大道上,这条大道似乎无边且无涯。尽管我的双脚和它的关系亲密得像一对新婚夫妇,但这条大道也没有就此告诉它何时该驻足。大道不语,脚步不止,所以,我的脑袋真的很蠢,它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这些问题。我身上的其他器官觊觎脑袋的统领地位早就不止一天两天了,它们欲取之而后快,跃跃欲试的巴掌是叫嚣得最厉害的,所以,大家都说王聪是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但我的嘴巴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脑袋,它要誓死捍卫我脑袋的尊严,因此,刚才它显得尤为激动。可事实是,虽然我的嘴巴掌握了话语权,却真的不如我的巴掌有力量。因为这个缘故,我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被李鱼和西门合伙欺负,我只是个懂得劳力的莽夫,他们是懂得劳心的智者。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所以我经常被他们修理。说一千,道一万,其实我的嘴巴只是不服气这样令人丧气的局面罢了。算了,既然我的嘴巴久久咽不下这口窝囊气,那就让它在这荒无人烟的大道上不吐不快吧。
以下,是我的嘴巴说的话,不过为了表示对统领脑袋的尊重,我的嘴巴还是毕恭毕敬地照例把想说的话,交给脑袋来审核。但我的巴掌认为我的嘴巴迂腐至极,原因是我的脑袋非常愚蠢,很多事情经它处理之后,都会变得很糟糕、模糊、凌乱。以嘴巴的话说,我的脑袋就是白痴,让白痴来审核想要说的话,必定要隐瞒、捏造、颠倒、忘记很多事实。可无论如何,我的嘴巴坚持这样做,它说,话语权是属于它的,它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谁也不能干涉,尤其敬告巴掌——不许插手。
经王聪脑袋审核过的有关王聪、李鱼和西门的些许往事
1.王聪和李鱼
我们首先应当明确这样一个历史前提,也就是事关我、李鱼和西门过去多年关系发展历程的前提,这个前提是:我们必须毫无争议地铭记,创造这段历史的时间是1997年。
有了明确的时间概念,我们接下来解读其他一些资料。这些资料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在我们的历史里,它们分别是一个名叫苍耳镇的地方,一座教书育人的学校,一群无关紧要的人以及其他资料。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其他资料里必须无限度容纳创造历史时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伟大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到: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因此,我们当前的任务是迫不及待地全身心投入到生活建设中去。
为了还原真实历史,我们首先请出这段历史的三大主创人之一,李鱼。
李鱼简介
李鱼,男,生于1987年,苍耳镇人,初中文化程度,丧父,丧偶,严重口吃,现与母亲在苍耳镇一带以放羊为生。
“一切社会变迁的终极原因,不应当到人们的头脑中、到人们对永恒的真理和正义的日益增进的认识中去寻找,而应当到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更中去寻找;不应当到有关时代的哲学中去寻找,而应当到有关时代的经济中去寻找。”所以,为了彻底明晰我和李鱼的历史,还是让我们一起回归到1997年那个因为一支冰棍而引发的暴力事件中去。
1997年夏天,我和李鱼因为一支冰棍而发生打斗。那是我和李鱼的第一次肢体接触,在那次流血斗殴中,我痛失了两颗心爱的门牙,泪流满面,血流满面,鬼哭狼嚎,李鱼则毫发无损。
那是一起由金钱引发的血案。案发背景是,我有在苍耳镇门口小卖部赊东西且负债累累的前科,就在我又向小卖部赊了一支冰棍后,小卖部派出了学校的流氓学生李鱼向我讨债。当时,小卖部与李鱼等一干流氓学生签订的协议是:如果顺利讨得债务,小卖部每次将奖励价格为五角的小吃一份作为酬劳。在李鱼的拳头落到我的脸上之前,我欠小卖部的债务总共是四元三角。